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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火谢了

我在异族的歌舞升平中看了一场烟火,大屏幕反观它的鼎盛与凋零,下面的人欢喝,旧岁止尽。有人轻轻叹息,欲言又止,碎碎念念说一些不清楚的话语。蒙古族人跳着狂热奔放的舞蹈,摇曳着年夜里的气味声音,他们是一群天真烂漫的人,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,喝着酒,围着篝火跳舞,亲切快乐说着笑着,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关系。

他们说着他们的方言,豪放疾速,仿若在大草原的马背上狂奔吆喝,美丽的姑娘,成群的白云快速飘过,空旷而寂寞的草原。凌晨过后,我屈着双腿,眼神迷离地看着城市中寂寞的人群起起伏伏,一波波汹涌,又迅速退潮,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看一场烟花展,各自怀揣着心思沉默不语,或者以同一种姿态相对,我用烟头狠狠地戳身上的皮肤,火辣辣的,瞬间让我感受到温暖和快意,它就是要不断受挫才能得到快乐,才能清醒过来。在人群的边缘,我开始狂笑不已,头发散乱,三天没清洁,穿着见简以前的男式格子衬,亚麻布裤,脏的球鞋,嘴角的笑意不断,香烟泯泯灭灭,我知道它期待我的爱抚,却得到我的嗤笑。莫名所以的失落。为了等这场烟火灭绝,我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。

失散多年的简问遍了所有相关的人,终究得知我的消息,从北方赶赴南方与我相聚。宽印度亚麻裤,肥大的羽绒外套,布鞋,简洁而不羁,落拓散漫的性情愈加犀利。我眯着朦胧的睡眼看着眼前这个女子,开始怀疑我的幻觉,她从始至今不做任何改变,一如既往的是那个人。我们没有拥抱和亲吻对方,害怕靠得太近会灰飞烟灭,再也看不见彼此。

看似寡淡之人通常都是内心炽热如火,她不擅长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感受和情绪,所以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冷漠僵硬表情,容易给人错觉和误解。和简一起的日子,我是快乐的。至少我全然轻省自在。在简的陪同之下我换了发型,也许是期待已久的事情。我喜欢变化不定的事,喜欢周游,喜欢刺激新鲜,周围的人对此不可置否,总认为我是个贪新厌旧的女子,也不愿与之有所交结,我清楚自己与世界的格格不入。为我头发上色的男子手指很修长,是个很秀气的男孩子,显然年纪比我小。简把玩着我的手掌,姿态慵懒,神情放松。事业顺利无阻,性情饱和,感情浪漫,专注自我感受。26岁会结婚,此前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,我笑着说,我与婚姻无缘,我早已知道自己的命相,它的热闹和静寂始终属于那些热衷它的人,婚姻不过是寂寞了找个人陪,找个愿意和你小吵小闹地过日子,生儿育女共同奔赴死亡的期限。感情是骗人的皮影戏,在台上演绎得淋漓尽致,换得众人一浪浪的喝彩声欢呼声,其实它是被人操控的玩偶,连呼吸都没有,奈何有相无物?

对命运和星象折服妥协的人大抵是缺乏坚定的意志和信仰,在万千世界寻求一个神物寄予感情和恶念。我一直不相信他人的猜度和估测,在我手心有一条线,它牵制着我一生的地图,只是有些已经显现,有些还需要我去勾画填补。如你所知的那样,我体内有个顽劣的女童,禁闭着门锁,却在屋内淘气捣蛋,脾气古怪恶劣,似要掀翻那个牢笼,却又一直生活在潮湿黑暗的笼中,她畏惧阳光,那种强烈感是她至死都不会接受的。她情愿在暗室里与世界隔绝,自娱自乐。

简凝视我手掌中几条分明的掌纹,好久才说出生命线曳然而止,大概是中年时段会遇到血灾之难,只要,熬过去就会安然无事顺延生命期限。她也不相信命运之说这种荒诞之谈,骨子里倔强,即便深受刀伤,也会若无其事抽着烟过日子。她对任何人都是亲近的,态度温和,话少,句句精辟一针见血,容易让人一见如故产生误解,轻易捕获,她自己并没作出过分不合时宜的事便引来很多人的追捧和热烈,弄得一头雾水。她也许只会处置自己残疾的情感,却不知如何应付这些额外涌出来的感情和人事。

我必须走在你的前面。生死于我,是意料之内的事,在我落地之时便朝着死亡这个方向奔跑,它的到来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地而已,不关乎长短。不管你说的真假,我坚信生命它在我手中渐渐缩短,趋近泯灭。

她不再说话。点起一根烟,吞云吐雾,她是个寂寞的女子,周游四方,居无定所,明明有很多可以选择,却无法定夺自己的与他们的联系,她只相信她直觉里的事和人。失散的这些年,我们各自在海里浮浮沉沉,游戏,玩弄,热情,真诚,寡淡。尽其所能发挥,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冷淡对生活毫无情趣的人,任意随时间捏造成各种模样来。

在出租屋,简每天早上5点钟下班回来,脱掉艳丽诱人的舞服,爬上床靠着我睡去,有时候她会抱着我,在我的肌肤上游移,从头发到脚趾,她喜欢这样鲜活有质感的肉体,这能够带给她安全感和短暂性的满足,和植物得到充足的阳光和肥沃的养料一样,快乐而毫无顾忌。

她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背脊上,我见到她了,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,走过来和我打招呼,她说这些年来她走了很多路只为找到我,她对我从未有过异心,她说着话转动红酒杯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左右中指耀眼的钻戒。简的声音开始噙动,手开始发抖,她所不希望的事却又是极力避开的事实终究发生了,她最后说,在找到我的前一天答应了追求她十年的男人,她累了,再也不想这样漫无目的飘荡下去了,即便爱的人是我。她要嫁给她不爱的人。我翻过身抱住简的头,任由她的疼痛在我的怀里放肆,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给她踏实安定,可是我们又是如此动荡不安,两颗游离的星球即便一直相伴却始终无法相依偎。她能够同时爱着两个以上的人,却永远辨别不清自己最爱的那个人是谁。

在酒吧里,有个男人每天准时出现,看我的表演,一种舞女求生的技艺,在男人眼里也就是刺激荷尔蒙分泌,而他一直保持在那个距离之外,今天他说要和我做个朋友,他说他看到我灵魂深处的寂寞。素,你说这个人是不是疯了。
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我知道她只是想忘掉那个深爱过的人,利用所有的资源和时间驱逐它。

爱情在我们眼里,就是一杯饮料,喝了会上瘾,不喝也不会至死。

第78天,从北到南,穿越了整整十年的时间,我们学会了消释和体谅,能够接受彼此再不洁净的感情和身体。她那天早上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准时回来,我百无聊懒地写稿,看电影,听歌,穿着男式白色衬衫光着脚丫子在阳台上给植物浇水。我习惯了她的无常,她迁就我的孤僻,有时候会心情沮丧,扯着彼此的头发殴打,拳打脚踢,厌恨对方,打完后又搂在一起,哭着说再也不这样了,我们再也不这样了,然后坐在地板上,拿出药箱给对方上药。殷勤地为对方斟茶倒水,做饭,若是收到大笔稿费,相约一起去看一场奢侈的小电影,买一支昂贵的唇膏,剩下的钱只能买一个雪糕,互相舔着吃,快乐而简单。花一块钱坐公交车到江边吹风,看着城市的繁华在夜里慢慢沉下去,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寂静里想起吹风,简,我们可是多么奢侈而富有的人,明天如果我的书大卖,你就不用去给人家跳舞了,你在家好吃好喝,想要什么就买什么,你说好不好?

简,在那边乐呵得东倒西歪,搂着我的脖子,只要我们还在一起,什么都好。

在我浇到百合植株时,听到楼下简的声音,她从一辆进口的路虎轿车里下来,略显疲惫,春风不减,妩媚依然,看不见车里的人,但我知道那必定是个男人。她和他说了什么我听不见,丢下花洒跑回屋里等她上来。或许我期待一个确切的答案,或许我早就明白她还是一朵漂浮不定的流云,随处安放。心有不甘,固执地等待。

她回来,扔下包包,直接倒头大睡,并没有说下一句话。

我抱着双膝在沙发上不发一言,不写稿,不听歌,不看电影,无法做任何事,我必须弄清楚她究竟怎么了。为什么可以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,为什么可以不说一句话就睡去了。

一整天我脑海里除了这个问题,再无其他,远超出了我想象中的深厚,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多,她换了衣服喝水。

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?我问。

如你所知的那样。简轻描淡写,不愿意解释下去。

那你花费心思找到我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?也好,符合你的生活方式,我没什么可问的了。

素。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,我对任何一个人的感情都是认真的,但是不能专注一个人身上,需要同时进行,不断补充,不断尝试,要不然我没法继续,你知道的,我爱你。简试图靠过来被我用手甩开了。

我想我明白了。简,我累了。说完我回到房间蒙住头,眼泪就那样汹涌奔腾,怎么也止不住,为你赴千山万水也是一腔热情生发出来的,它经不起磨洗,受不住水的长久浸泡。

凌晨3点24分,我简单收拾好行李,简去了夜场,79天的轰烈与平淡大抵只有这个方式是唯一最好的结局。我为她做好早餐,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能为她做的事了。关上门的那一刻泪又涌出来,不敢回过头去,我怕看见我们曾经在一起纠缠不清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回放。

我没留在南方,不想再被人找到。在这个异域边城里,虽然寒冷陌生,可是它足够安全,这里的人很热情,白天去大草原上放牧,快乐唱着歌,晚上围着篝火跳舞,喝酒,烤羊,有说有笑,他们从不过问我从哪里来。他们能够接纳一切受伤被遗弃的生物,博大的胸襟让他们豪迈奔放,生性纯善,倾向于自然的颜色。

在长凳上看着烟花起起落落,所经过的人和事一件件沉下来,整齐叠放在那里,满满的尘埃,有在爱情里做了逃兵的人,畏惧看到暴风雨的来临迅速逃走,有三心两意认真热烈的人,依旧随意放置,埋进土壤,也有始终守在一个位置偏执不肯死心的人。这么多的人,唯独想起你和他来。

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了最好的你们,为我开展了一场盛大的表演。这里越来越冷,烟火快要放完了,我恐怕等不了了。

简的男式衬衫穿在我身上愈发显得妖娆,整个身子缩在里面躺在长凳上,地上的烟头明明灭灭闪着,你们如果还在,也许可以走得更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