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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明哲:竞合相倚的动态战略思维

陈明哲

动态竞争理论创始人,国际管理学会终身院士暨主席,战略管理协会(StrategicManagementSociety)终身院士,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讲座教授

竞合相倚的动态战略思维

在同一时点从A看B,与从B看A情形是不一样的。应当学会从对手的角度来看世界,然后针对对手的策略作出判断并且拟订因应对策,最后再看这一判断与对手实际行动的差距有多大。

《中欧商业评论》(下称CBR):你曾提出,在充满复杂性的动态环境下,企业构建竞争策略的重点已不能再像过去那样,可以从容考虑如何建立长期优势,而不得不更多关注在短期内进行攻击和响应竞争对手。这种情况下,探究企业核心竞争力(corecompetence)是否还具有实际意义?

陈明哲:要谈这个问题,需要首先了解动态竞争的发展背景。最初企业家往往认为只要自己推行一个最好的战略,就能解决所有问题,这是传统的“零阶”战略思考,与此相应的战略思维也比较静态:“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好”。竞争优势、核心竞争力等观念都是这种思维的产物,并未将环境和竞争对手“变”的因素考虑进去。

进阶的战略思考是能够预测对手的回应,这包含两层意义:第一,当对手回应的时候,你已经做好准备;第二,你会把对手可能的回应纳入整个战略规划,透彻分析并了解对手时,就能超越对手、引导方向,达到最高的层次,苹果公司就是典型的例子。动态竞争涉及竞争的不对称性(competitiveasymmetry),就是说,在同一时点从A看B,与从B看A情形是不一样的。应当学会从对手的角度来看世界,然后针对竞争对手的策略作出判断,并且拟订因应对策,最后再看这一判断与对手实际行动的差距有多大。

动态竞争的哲理基础在于中国传统哲学中“对偶”(duality)的观念,这有两层意义。第一层牵涉到竞争者的认定,因为每一个竞争者都是独特的,企业需要两两比较每一个对手与我们之间的异同,而不是一概而论,在这种情形下,由于每一家企业所认定的主要竞争对手有差异,因此就产生了上述的竞争不对称性现象,例如诺基亚或许视苹果为主要竞争者,但苹果却可能只当它是次要竞争者,而以三星为主要对手。第二层牵涉到竞争与合作的关系,动态竞争认为公司与公司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依存(interdependence)而并非彼此独立(independence)。西方思维(比如波特的理论)却往往基于力的对比,主张我大你就小,你强我就弱,然而,从企业实务来看,动态竞争与合作常常是一体的两面,谷歌、摩托罗拉、宏达电及三星等智能型手机厂商间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即为明证。

这种情况下,讨论核心竞争力还有没有意义?仍然有意义,这毕竟是基本的,只是不要仅仅关注静态的核心竞争力。因为核心竞争力是在市场互动的过程中淬炼出来的,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种动态的能力,也可以说是不断地采取行动、响应对手,并且整合竞争与合作的能力。它的意义更在于跟对手有了交手、环境发生变化时,该怎样去维持它的稳定性和基准性。其实,一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应该可以在不同市场、不同产品线上表现出来,这跟动态的观点相吻合,但后来大家越来越重视它内部的含义而忽略了外部,变成了不断的单纯复制。

CBR:或许也正因此,有人认为动态竞争理论的内涵是“后波特时代的竞争优势”。另外,如果说核心能力的关键特点之一是难以模仿,那么如果单纯静态地摆在那里,相对来说也比较容易被模仿?

陈明哲:是的。另外核心竞争力最大的特点在于,它不是单一的优势(比如某个产品或某项专利)。如果把产品优势、组织的能力和架构、管理流程结合起来,发展成一套模式,就很难模仿了。在竞争的回应上,在“术”的层面往往关注与竞争对手一来一往的互动;在“道”的层面,则必须考虑与竞争对手的相互依存,要有换位思考的观念。孔子讲过: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忠就是“中心”,相当于自己的核心竞争力;恕是“如心”,将心比心,从对手的角度看问题。由此可见,动态竞争理论蕴含了诸多中国的传统智慧,特别适用于华人企业。

换位思考的观念不仅适用于竞争者分析,也可用于消费者、合作伙伴的分析。也正因此,国际上动态竞争的发展已经开始探讨动态合作的议题,在动态竞争研究过程中开发出来的工具也被用来进行合作者分析。例如,我发展的“察觉(Awareness)-动机(Motivation)-能力(Capability)”(简称AMC)模型也可以用来探究:合作者在全球范围内是否看到我们公司的存在?有没有动机来跟我们合作?在能力上与我们有什么样的匹配?比如宏达电(HTC)所以能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智能型手机厂商,与其一开始专注OEM代工、选定智能型手机这个利基市场(当时市场仍小)、和欧洲电信商密切合作等策略,藉此降低Nokia、Motorola、RIM、Apple等大厂的竞争察觉与动机息息相关。同样地,对偶的概念也可以用在合作上面,这需要将心比心。比如香港的利丰行有一个30-70原则。它从供应商角度来看彼此的业务关系,每一家供货商占其业务比重总是不少于30%、不多于70%,因为超过70%风险太高,低于30%则无法形成相互依存的关系。正因它把握了“我把对方都看作重要伙伴”这一点,所以在全球都做得很好,形成一个广义的“企业家族”,经济危机时期经销商都对它施以援手。优秀的管理者应理解竞合相倚的动态战略思维。

CBR:一些传统战略管理工具本身虽偏于静态,但其中是否也暗含了动态的意味?比如波士顿矩阵,要同时看到当下运营最好的部门、培养未来的明星业务并舍弃走向衰亡的业务?

陈明哲:对,波士顿矩阵真正转起来也是这样的,若更进一步,可以分析两个不同时间点上的波士顿矩阵,观察其中的差别和变动,审视其中的相对性和动态性,这么做也有助于判断趋势。确实,动态的观点能促进传统战略理论继续去反思,以SWOT分析框架为例,它的最大问题在于只考虑了绝对性,缺乏相对性的考虑。然而如果我是A公司,当我在做自己的SWOT分析时,也同时考虑我跟BCD几家公司的相对性,那么分析的细致度与精确度必然会提升。值得一提的是,我从不认为某个理念或工具一定是最好的,只要坚持“精一”,一招发展到极致就会变成绝招,有了深度之后,高度自然没问题,广度的扩展也相当地容易。

精髓在于相对性

优势只是相对的,长期和短期也是相对的。比如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的短期,对于多数传统制造业来说可能就是长期。

CBR:一些管理思想者认为战略应保持稳定,只对战术和阶段性的行动进行动态调整,你怎么看?

陈明哲:战略何时变、何时不变,是很关键的问题。一般而言,战略不能常变,要有它的恒常性,因为战略的实施要有很多稳定的配套措施,包括人员、组织结构、奖惩措施等。至于战略何时才变?最重要的是,你在做战略分析时,必须很清楚你对政策与产业大环境、顾客和客户、竞争者、公司基本情况的基本假定,当巨大改变出现,使这些假定受到巨大挑战时,便是调整战略的时机——比如突然出现一个新的竞争者,或现有竞争者有了新的投资而加码。

过去常常听到人家说“我们要寻找最好的战略”,但现在比较前沿的观点是,有动态的战略思维比有一个好的、恒常性的战略更重要。比如沃尔玛的战略就非常简单,但在执行上会下苦功夫,更关键的是跟随环境的转变而调整。应对客户需求也是如此。你看儒家的“儒”字,就是人加上需求,客户、员工需要什么,不断去考察。

CBR:那么如何看待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的平衡呢?

陈明哲:动态竞争的精髓在于相对性。优势只是相对的,长期和短期也是相对的。比如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的短期,对于多数传统制造业来说可能是长期。我想强调一个“时”的观念,圣人不能违时,亦不能失时。判断长期还是短期,不能单纯看时间,而要依据整个环境变化来决定,一年中如果发生巨变,也要看成“长期”。还要在长期与短期、变与不变之间找到一个均衡点,这是动态的观念。

CBR:抛开行业差异以及企业处于常态和巨变时的不同,对一家企业而言,是否也要对资源有一个阶段性的分配?比如哈佛商学院的MichaelTushman教授谈到二元组织,分别着重当下和未来的业务。

陈明哲:二元组织对于创新的作用很了不起,比如当下的核心竞争力是A,那么也有一个否定A的,优秀企业能将二者结合起来。好的管理理论是能用在个人身上的,从个人层面,“有容乃大,执两用中”;从企业层面,则要有自我否定的举措。企业与个人的成长都是不断在自我否定中前进,也是一种扬弃。墨西哥的CEMEX水泥公司是我所认为的典范,它每次跨国并购后都会迅速调整自身去适应收购的企业,并非“我把你吃掉”的主导性思维,因此可以一连串地变大。

CBR:那么一般而言,新旧业务部门之间,管理资源有没有一个合适的配比?

陈明哲:好问题。我想这和产业有关,相对比较稳定的产业,组织结构或资源分配会相对偏重于今天;但对于像Google这样的公司,就必须发散,因为不知道在Android之后,下一波的平台竞争是什么样的,颠覆性创新的机会太多了。如果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产业,现有和未来的比例是90/10的话,一个新行业可能就是50/50。事实上这不只是资源的配置,还有管理注意力(managerialattention)的配置问题,最终落到高阶经营团队的时间管理上面。

CBR:小企业和大企业在竞争行为特质上有所不同,对这两类企业各有什么建议?大企业进行组织结构调整时,需要特别注意哪些问题?

陈明哲:大企业和小企业在组织结构调整时,关键部分都差不多,最大的不同是速度,很多时候“欲速则不达”。比如IBM就调整了五年的时间,我接触过一家大型公司,建议它花三年调整高管层,但它九个月就换完,后来公司逐渐下沉了。从动态竞争的角度,要看在调整过程中竞争对手会有什么样的作为。比如有些企业是在发展状况不好时进行调整的,但此时要考虑对手会不会落井下石,加速情况的恶化。

转型固然有各种困难,但管理者还是可以掌握一些基本要点。第一,为什么要变?第二,变的方向是什么?第三,改变的过程会怎样?其他诸如沟通等方面都是一些辅助,比如要让既得利益者明白为什么要变,变化会给他的利益带来怎样的再调整,不要令其感到被剥夺等等。

CBR:Tushman教授强调不要等企业开始下滑的时候才去谋变。但时机很难把握。企业如何更好地识别环境中的变化,判断何时进行重大调整?

陈明哲:确实不好把握。而且从动态竞争的角度来讲,假如新的竞争者进入,一种情况是原有的边界改变了,另一种情况是进入了另一波竞争。要在还没下滑的时候推出一个新的产品;还有的公司在新一波竞争开始时马上就想下一波,频率越来越密集,永远有一个“后手”—吉列就是这样,推出Sensor剃须刀之后不到半年就开始研发March3,花了八年时间,这种推出方式被iPhone学习借用了,其实也是在跨行业学习。所以说最重要的在于战略思维,出色的企业领导人最重要的是看未来,要设想下一步,环境改变之前就有所作为,不停留在被动式、反应式的“术”的层面,而能未雨绸缪,防患于未然,或看到某种天机。

王道的本质是寻求共赢

西方企业优势在于系统规范的管理,但很少触及理念和文化的层次,这其实是我们未来的优势所在,更能形成深层、不可替代的竞争优势。

CBR:去年有份报告称,多数大型外企已经在逐渐把核心的功能部门转向中国,包括战略、营销、研发等。那么中国企业面临全球竞争时,会有哪些独特的挑战?

陈明哲:相对简化地看,还是回归到人才的国际竞争,这是关键。文化多样很重要,比如大唐盛世,长安有150万人,从西域来的就有5万。当下中国的机制和视野要能接纳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的西方人。比如公司开会的地点虽然在中国,但要能考虑到世界各地的需要。很多中国老板希望下属手机永远开机,这在西方是最不切合实际的。

转型最大的挑战是转念,动力往往来自多元化的高阶人才。比如三星,二三十年前还很“草根”的时候就有现代化、国际化的意识,会深入纽约等地去了解当地文化。中国公司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努力空间——往往很能拼、忙到没时间想未来,其实有时可以换一下方式。

CBR:西方社会对中国企业防范之心较强,曾有学者建议中国企业向外扩张时,可以适当隐去“中国”的印记。你对此怎么看?这种形势对于中国企业推行“王道”价值观,是否会间接造成阻碍?

陈明哲:其实从动态竞争的角度来看,有时也要采取迂回方式,不去正面攻坚,特别要去并购海外相对比较敏感的企业时。所以心态上需要更多弹性,不妨告诉自己“只要有所参与就是进步”。在国际上,中国往往被视为一个可怕的对手而不是可敬的对手,意味着中国企业家还有更多空间。之所以显得可怕,一是因为国际上对中国缺乏了解,再就是部分中国企业有种“急就章”心态,好像没什么是做不到的。企业的“企”,也是人和止,孔子说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,所以总会有一定的范围和规范。我认为做一个专业性的企业很重要,如果有更多的企业家和专业人员在一个高科技行业里受人尊重,特别是参加法规的制定,那么就会有公信力,外界对中国也会更了解、更尊敬。

王道价值并不只是中国的观念,我最喜欢的林肯电气(LincolnElectric)就是一家美国的王道公司。它运用互利共赢的方式来管理员工,员工的薪资虽按件计酬、工作权却有保障,共创价值的组织文化是驱动员工行为的关键。王道本质上是一种寻求差异化的理念,关键点首先是如何处理全球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利益平衡和互动,构建商业模式与生态系统。从管理的角度看,“文化”、“战略”与“执行”须紧密相扣,现在许多企业都忽视了“文化”,这其实是我们未来的优势所在,更能形成深层、不可替代的竞争优势。西方企业优势在于系统规范的管理,但很少触及理念和文化的层次,多数美国企业全球扩张时的弱点往往在于它太强势;中国企业目前能够表现出和美国企业很大不同,在非洲等地可以成为很好的样板,但很多中国企业还是在重复美国企业的做法,未能把握机会、借镜本身的文化优势,寻求长期的互利共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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